95后青年三维建模,实景复原杭州最后的城垣

本文原载钱江晚报,杭州网微观杭州授权转载。

110年前,头伏天。

1912年7月22日(六月初九),杭州开始古城墙拆除运动:首先拆西线钱塘门至涌金门地段城墙,建立湖滨公园。到1950年代末,因为各种原因,明清历代沿用的城门、城墙悉数拆尽。今天大部分杭州人,尚未来得及照面这座围城的全貌。

2022年7月,95后青年禹涵通过三维建模,在当下杭州实景地图中,实地、等比例复原了杭州最后的城垣。

全图由钱江晚报·小时新闻联合无用研究社独家首发。

武林门。杭州北门之一,原址位于今天万向公园中部,也是杭州各个城门中体量最大的城门。

钱塘门。经考古发掘后,钱塘门已在城区标明遗址位置(庆春路环城西路交汇区域),模型复原了上层建筑,为杭州城通出西湖的城门之一。

涌金门。原址位于今天涌金门广场与西湖大道交汇处。

清波门。原址位于今天清波街与南山路交汇口处,内通吴山,外通西湖。

凤山门。现仅存水门;陆门位于水门西侧,凤山水门也是杭州仅存的一座城门(右下区域)。

候潮门。原址位于江城路、候潮路、六部桥直街交汇处的转盘附近,为杭州城南大门。

望江门。原址位于望江路跨铁路高架的东侧下坡处,铁路与公路占据,地基也已挖为过街通道。

清泰门。原址位于清泰立交跨铁路部分东侧,现有高架跨过,而地面多树林杂草,不易分辨。

庆春门。原址位于庆春立交西岸。现在原址东北角象征性复建了庆春门(图右城门。作为杭州古城墙陈列馆使用);复建位置与原址有较大偏差。

艮山门。环城北路与建国北路交汇处,运河南岸,也是杭州城与运河相距最近的一座城门。现艮山水门处,运河水入城的水闸尚在。

“城墙”背后的男孩:禹涵。

再见城墙。

百年前所说的“城”以及“城东南西北”,与今天约定俗成的概念全然不同。中文史料亦鲜有对杭州城墙、城门系统而翔实的论述。考古研究者说,讲杭州城垣的变迁史,需要听众有一颗老杭州的大脑。

于是禹涵的图里头,十座杭州城门、三十多公里城墙,都忍不住地冒出头来,朝一头雾水的今人喊:“还有我,还有我!你们快看呐!”

以下,一千多年里,在杭州当过国王的钱镠,做过行政长官的白居易、苏轼,来旅游的王安石、马可·波罗,住在杭州满城的常书鸿,在万松书院上学的梁山伯、祝英台,常驻杭州的英国传教士慕雅德,到杭州度蜜月的美国汉学家马尔智……都给“请”了过来,负责侧写杭州城的演变,杭州人的性格。

各位,欢迎入城一探!

1.

1865年5月的一天,慕雅德(Arthur Evans Moule)乘坐一条住家船,从宁波前往杭州。

作为杭州常驻的首批西方传教士,慕雅德是一位对于保存历史杭州记忆做出了突出贡献的“老杭州”。

那一天,当船到达与杭州隔江相望的西兴之后,慕雅德必须从住家船转到一条在钱塘江上摆渡的平底帆船上,以便渡江来到对岸的杭州。

随着渡船越来越靠近,杭州城墙外山上的各种景色越来越清晰地展现在慕雅德眼前:

左边是六和塔;后面是大华山和虎跑山。往右边远远望去,他可以看到凤凰山上被野草所部分遮掩的南宋旧皇宫的废墟,有一条宽阔的御道。

如画的风景使这位初来乍到的英国传教士感到心旷神怡,“我突然想起了把杭州和苏州比作天堂的两句中国谚语:‘上有天堂,下有苏杭。’一点没错,在这个温暖的初夏午后,我从远处瞭望杭州,真的就像是窥见了天堂的一角。”

清末的杭州六和塔(格罗夫斯 约1885年)

2.

临近城门,慕雅德看见一群杭州大伯在“鸟聚”:

我看见有些人手上提着鸟笼,这是附庸风雅的人们趋之若鹜的一种嗜好。他们伸直胳膊,拎着鸟笼出来兜风,或是将鸟笼挂在树上,然后站着或坐着一边抽烟,一边聆听画眉嘹亮而动听的歌声;还有钱塘江边房屋顶上很常见的云雀

根据慕雅德的描述推断,他的渡船应该停在今天之江路上的龙山渡口,先生上岸后从凤山门入了城。

同一天的回忆录里,他对杭州的城墙作出了详细的叙述:

在唐朝的公元891年,杭州最古老的城墙(始建于隋朝的公元606年,全长36里或10英里)被扩建到了70里或20英里。

在12世纪的南宋时期(公元1159年),杭州的城墙似乎又继续扩建到了全长100里(按照马可·波罗的说法),或大约30英里。到了14世纪中期继元朝之后的明朝,它们又被缩短到了12英里,或是恢复到了跟最初的城墙差不多的长度。

一条“微博”,就系统阐述了杭州城池千年的演变与发展。

当然今天考古证实的信息表明,慕先生的表述中有些许数据错误,往下细说。然而我只能啰嗦地展开。

杭州城门(特纳/摄)

中文史料中,对于杭州古城墙、城门外观和结构的客观描述着墨甚少。而清末民初在杭州城里居住活曾经来杭州访问的外国人所写的西文书,他们所画的速写、水彩画和油画,以及拍摄的老照片,都成为不可或缺的珍贵历史资料。

3.

有“杭州城”这个讲法,源于隋朝。

隋统一江南后,在全国实行州县两级地方行政制度。589年(开皇九年)废陈朝钱唐郡,置杭州。

“杭州”之名始此。

590年,会稽人高智慧起兵造反,大将军杨素东征平叛。他的部队从柳浦这个地方渡过钱塘江——此处是钱塘江北最大的渡口。

591年,杨素在这里建立杭州城,“移州于柳浦西,依山筑城”。

当时中原的造城技术已经非常发达。早在582年,宇文恺用280天就建造了首都大兴城(后来的唐长安)。钱塘江边的这座小城,不在话下。

子城(内城)在今天的凤凰山下,馒头山边;周回三十六里九十步(今天北到万松岭路,南到宋城路,西到凤凰山麓,东到中河)。

这便是日后杭州城的雏形。

不过在当时,凤凰山麓的杭州州城,不如宝石山麓历史悠久的钱唐县城(今天杭十四中灯芯巷区域)有名。

彼时杭州上演的是一出双城记:新州城和老县城并列布局南北——州傍青山,县枕湖滨。

到唐长庆年间(821-824)白居易任杭州刺史时,依然如此。

晚年退休回到洛阳的白居易,时常思念千里外的这片山水和城池:

江南好,风景旧曾谙,

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

能不忆江南?

江南忆,最忆是杭州。

山寺月中寻桂子,郡亭枕上看潮头。

何日更重游?

其中描述当年上班、生活的杭州城,他说那是“郡亭枕上看潮头”的地方。郡亭,杭州州城的亭子——2014年,杭州考古所在今天的江城路,发现了唐五代海塘遗址。这意味着,当时钱塘江是贴着州城所在之地奔涌而上的。

唐时杭州,每逢农历八月十八,全城男女都要到赶到浙江(钱塘江古称)观“弄潮”。

白市长当年,确实躺着就看能到一线涌潮。

4.

直到晚唐有一位杭州青年,将杭州州城以及钱塘县城(唐朝避讳“唐”字,“钱唐”改称“钱塘”),包进了一座更大的罗城(外城)。

安史之乱后,中央羸弱,各地军阀割据。“山东草军起事,杭州该如何保全?”875年(唐乾符二年)石镜镇(今属浙江临安)的守将董昌,召来一位23岁的当地青年商议。

青年提议,到四乡八镇招募乡兵,以求自保。

之后历经一系列混战,907年,这个叫钱镠的青年成为吴越王。

吴越国建国时,杭州罗城已经建造完毕。钱镠把隋唐时杭州旧城区改造为子城(内城),作为王宫、官衙以及官衙府邸的聚集地。

新的杭州罗城非常大,周长约七十里——南抵钱塘江,北达武林门,西濒西湖,东临东河。钱镠动员了约20万民工,几乎倾全国之力建城。

钱镠对部僚们说:“千百年后,知我者以此城,罪我者亦以此城。苟得之于人而损之已者,吾无愧欸!”

这座罗城的建设,奠定了此后一千年杭州城基本的格局。

这座城市的形成,也是整个江南地区奠定根基的重要时代开局。

在中国帝王谱系中,钱镠家族并不是耀眼的存在。它所处的五代十国,以中原的梁、唐、晋、汉、周为五个正朔,吴越仅列十国之一。

国王从未选择争雄天下——相反半世避战,带来了江南的经济繁荣。钱氏王国存续了七十余年,正朔五朝无一超越。

极盛时,钱王坐拥天下一半的财柄和十四州雄兵。钱镠把自己的政策总结为:“世方喋血以世干戈,我且闭关而修蚕织。”

钱镠家乡就在临安县,每逢节庆,他常回到故里省亲。与儿时的玩伴醉酒相欢,喝大的时候,会仰着脖子唱一首自编的山歌:

尔辈见侬底喜欢,别是一般滋味。

子长在我侬心底里。

和满心欢喜的钱王相比,当年汉高祖刘邦回老家,唱的可是豪情万丈:

大风起兮云飞扬,

威加海内兮归故乡,

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也不稀奇。这位吴越开国国王为后世文艺青年所知,正是因为一封情书。有一年,钱镠的一位妃子在乡下久留不归,国王写了一个帖子让人送去,情长纸薄,寥寥九字:

陌上开花,可缓缓归矣。”

5.

经过钱氏吴越国近百年的经营,这座腰鼓城终于一跃而为“东南形胜第一州”,并在南宋临安城时期臻于鼎盛。

但是随着西湖以东的主城区人口日繁和高度发展,杭州城的“凤凰山时代”走向没落。元灭南宋后,拆毁城墙,皇城遭毁弃。

元末,张士诚重建杭州城时,将隋唐以来的政治中心凤凰山整体割弃于城外,沦为城市边缘。

这便是慕雅德所说,元末之后,“杭州城垣缩短了”。

杭州庆春门(特纳/摄) 

同时元末明初开始,杭州城市范围向东拓展了一个街区,庆春门从东河拓展到贴沙河(东城墙从建国路拓展到环城东路)

明清杭州城缩减的范围,与万松岭路紧密联系:

原本在这条路南边的嘉会门,西南边的钱湖门拆除,在今天万松岭西口增加了一道凤山门,慕雅德当年进城的那道门。万松岭路成为南城墙所在地。

这条路,由于一只东方“罗密欧与朱丽叶”的故事而举世闻名:

上虞祝家村的大小姐祝英台女扮男装,到杭州来读书,路上遇到了绍兴书生梁山伯。他们结伴过钱塘江进城,走的是东城的望江门。城门旁的贴沙河上有一座草桥,是运送草料的卸货地,桥上盖有一个草亭。两人在这里结拜为“兄弟”。

进城后,他们赴万松书院读书。它在凤凰山北坡的万松岭上,唐宋时叫报恩寺。到了1498年(弘治十一年)改为书院,是杭城四大书院之首。这里高踞岭巅,左江右湖,山野明秀,是读书的好去处,也是谈恋爱的绝佳地方。梁祝在这里同窗三年。

学成之后,各自回家。祝英台一路暗示加明示,梁山伯却始终笨若呆鹅。

后来,全世界都知道的梁祝结局:

梁山伯终于知道“贤弟”是女儿身,祝英台却已订婚他人。呆书生相思成疾,一命呜呼。祝英台赶去哭坟。一时之间风雨大作,梁坟竟裂开。祝英台奋身跳入,坟墓闭合。云散天晴时,坟墓里飞出一双蝴蝶,形影相随天地间。

有人说,杭州著名的爱情故事,都发生在“城外”。纯美自然的掩护下,礼教被“扔进”湖山里。

6.

城内,城市正从历史中披星带月地走出来,将要在破坏中得到新生。

1909年,苏州到杭州的铁路修建,其中途经杭州的客运站点原本设在清泰门外,市民乘坐要出城门,很不便利。于是主政者便在城墙上开出门洞,铺设轨道,在城内落成了新的火车站。这就是城站火车站。

火车出城朝南继续跑,穿过的是望江门的城墙。

在实测绘制的浙江省城全图(20世纪10年代)上,能够准确地看到清泰门、望江门城墙上,火车穿越城市的门洞。

1911年辛亥革命爆发。11月4日,革命军攻击满城。这是清代旗人驻扎杭州时,贴着西城墙所建的一座城中之城。

这一夜。一个七岁的旗人男孩大哭不已。他后来回忆道:“家人把我单独藏在南高峰上的一所小寺庙,叮嘱我有人来切不可承认是旗人。但是我脑袋后边有一条辫子,生怕被认出来。那种幼时的恐慌是久久忘不掉的。”

这个男孩是满族伊尔根觉罗氏。长大后他有了一个汉人名字,叫常书鸿。他在浙江省甲种工业学校完成学业;1943年到敦煌,从此一生成了那里的“守护人”。

到1912年民国成立,那个破旧不堪的满城墙迅速地被拆掉了。从这年开始,民国杭州政府有计划地全面拆除城墙——先是拆除了旗营钱塘门至涌金门的一段城墙。从此西湖入城。

1913年开始,清波门、涌金门拆除;此后各段城墙逐渐拆除。

杭州的城记没有详述直至1950年代末,城墙拆除的具体场景,它们,只是逐渐消失在了历史的迷雾中。

杭州钱塘门(西德尼·甘博/摄 晚清)

最后纠正一下慕雅德先生的“微博”

在唐朝的公元893年,杭州最古老的城墙(始建于隋朝的公元591年,全长36里90步)被扩建到了70里。南宋时期(公元1159年),没有大规模扩建杭州城,只是在东南脚拓展了一点东城墙。

到了14世纪中期继元朝之后的明朝,它们又被缩短了。但是并没有恢复到跟最初的城墙差不多的长度。而是将南城门从今天包家山区域缩减到凤山门。并且还将东城墙从东河拓展到贴沙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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