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东蛐子冠杭城

农谚有云:“立秋到,秋虫叫” ,不过这话未免有点笼统;具体到杭州城东乡间,时间就要略为推迟一些,大致上总要等过了“处暑” 节气,才能逐渐听到秋虫的鸣叫声,而谚语的说法也有所不同,谓之“秋虫叫,蛐子俏”,因为秋虫声一起,各地收购“蛐子”的客户都将慕名而来,又到了城东蛐子最为风光、最为出彩的时节。“蛐子”是乡下人的叫法,在书本上称“蟋蟀”或“促织”,杭州人则叫它“蛐蛐儿”或干脆叫它为“虫儿”。

这虫儿虽小,来头可大着呢!

北宋《秋庭戏婴图》苏汉臣(传)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蛐蛐儿”生性好斗、善斗,从而衍生出民间的“斗蛐蛐儿” 之风,此风俗最早形成于唐朝,据《开元天宝遗事》所记:“每至秋时,宫中妃妾皆以小金笼提储蟋蟀,闭于笼中,置之枕函畔,夜听其声,庶民之家皆效之也”;到了两宋年间,“玩虫”之风达到巅峰,“斗蟋蟀”成为时尚娱乐。尤其是南宋迁都临安(杭州)之后,有着蟋蟀宰相之称的贾似道不仅在西湖边的葛岭下建起了一座专门用来斗虫、玩虫、赌虫的“半闲堂”,还完成了历史上最有影响力的蟋蟀专著《促织经》,使这只小小虫儿身价大涨,成为了一等一的玩物。贾似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地位显赫,视蟋蟀为珍宝,俗话说:有上行必有下效,民间纷纷效仿,于是乎玩蟋蟀之风盛极一时,各地的超品良种蟋蟀都进贡于此,京城里的“蟋蟀行”也就应运而生,集聚了众多粉丝,成为一大时尚娱乐产业。

南宋 牟益《茸坡促织图》(局部)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据传当年的三堡一带乡间,就是南宋时王公贵族的蟋蟀放生之地。所以自南宋至今,城东乡间一直都是蟋蟀的著名产地,尤其是三堡为中心、上至头堡下至九堡、包括新塘、构橘弄、白石庙、乔司、袁家坝等周边乡村大片络麻地里所产的蛐蛐儿更是名声显赫,品高一筹。这里产的“虫儿”品相雄健,叫声响亮、坚牙利腿、斗性十足;如:老白青、红牙青、黄头白青、铁色红钳、真乌青等被公认为铙勇善斗、战力持久又勇冠三军的名品,成为“杭虫”中的极品宠物。玩家都以能拥有几只三堡产的“杭虫”为荣耀。

清代乾隆年间的《城东土物诗》中有城东文人张涟写的一首《斗蟋蟀》诗:

新塘古东村,蟋蟀尤善斗。百虫有将军,搜访遍础窦。

决胜利齿牙,股动羽声奏。一卷秋壑经,村童有讲究。

诗中写到的“新塘古东村”即现在的三堡周边。从通俗的诗句中,我们对当时蟋蟀之盛况亦可略知一二。

笔者世居六堡乡间,和大多数男孩子一样,少年时也喜欢玩“蛐子”,记得上世纪六十年代初,曾跟着邻居阿富正儿八经去络麻地里坷过几次,至今记忆犹新:络麻地阴凉滋润,是蛐蛐儿最好的藏身之地,处暑一过,正是蛐蛐儿最旺相的时侯,黄昏之后,我们悄悄钻进络麻地听声音,当听到“瞿、瞿、瞿”的叫声传来,从叫声中估摸出这只虫儿藏身的具体位置,然后就轻手轻脚地过去,灯光一照,看准小小洞口,右手用小锹子一掘,蛐子受惊必定挪窝,刷——蛐蛐罩儿兜头下去,稳拿!

但我们终归是帮“嫩角儿”,虽说“蛐子”拿下了不少,却都是些不值钞票的“小货色“,只能供伢儿玩玩的“闷筒儿“。

而坷“大货色”的却大有人在,我们村里就有一位,人称“蛐子阿炳”,是个吃了三十来年蛐子饭,专“大货色”的高手。

大凡高手,每个人都有一套“独门绝技”,如何迎风闻声、听声辨虫、观形定位等,但一讲到关节之处,“蛐子阿炳”就收住了话头。他抲虫都是后半夜出门,独自一人来到白天看准的地里,此时夜深人静,阿炳竖起耳朵,凝神细听;只要蛐子一有叫声传出,他马上就能确定位置,悄然过去,一一个准。待“大货色” 到手,他立马回家睡觉,反正第二天自有客人上门来收,根本不用操心,这高手还真是与众不同啊。据说有人曾想偷他的拳头,也请教过他,谁知“蛐子阿炳”只说了这么一句话:“蛐子这只虫儿是通人性的精灵,你要同它有缘份,才请得到它”。现在想想,这话讲得还是有点道理的。

“蛐子”的人多,收购“蛐子”的人同样也多,连玩家都会亲自下乡收虫。每当天色泛白之际,正是“蛐子”交易最热闹之时,除了在三堡、七堡、二堡、新塘、彭埠、白石庙等老街茶店有专人前来收购“蛐子”外,大多则聚在地头草棚、桥堍凉亭等随处进行交易,而那些玩家也是入乡随俗,习惯了这种买卖。

三堡东侧有座“五福凉亭”,上世纪五十年代时,这座凉亭就是收虫客人的坐落场、虫人的集聚点,每年蛐子声起,五福凉亭就分外热闹。每天三更刚过,收虫的客人就头顶星星、脚踩露水,陆陆续续赶到这里,小小的凉亭里坐满了人;捱到五更,络麻地里虫的朋友也都汇集到此,五福凉亭顿时人声闹猛,卖虫的、买虫的、品虫的、看虫的、讨价还价的,相互比较的,嘈杂的人声和蛐子的叫声伴着暗淡的灯光,让这座简陋的凉亭透出一股独特的吸引力……

上世纪八十年代起,三堡周边的络麻地连同这里的蛐子早己不复存在了;只有九堡以东的乔司、袁家坝及海宁乡间,还可以抓到相对个大品高的“蛐子”,延续着三堡“蛐子”的血脉,众多玩家及粉丝也把目光和足迹投向了那片新的地区。

尽管如此,但三堡乃至城东民间千百年来所演绎的“蟋蟀韵事”,已然深深地融入到了杭州这座城市的民俗文化之中,应该是不会就此消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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